“是你幹的？”艾可的心吊到了嗓子眼。

“事情大概發生在二十年前，當時黑曼剛當上團長不久, 為了讓亡靈的名聲響徹整個大陸, 他決定幹票大的。”緹奇沒有直接給出答案，而是以故事的方式開場。

“那時沒有咒者屠殺令這種政策，咒者調查團也不過是各國國王的直屬機構之一, 那個年代可謂是盜賊團最橫行最風光的一個時代。”

團內流行故事接龍, 團長開完頭, 副團長賽德頂著一張面目全非的臉繼續往下講。

“咱們亡靈到現在這一代已經經歷了五任團長, 直到黑曼時期，接了那筆大單才令我們名聲大噪，風頭遠蓋其他盜賊團。”第三位講述人是赫萊。

“死靈法師一族是不是得罪了什麽大人物？”艾可不習慣安安靜靜旁聽，能請得動亡靈，出手那麽闊綽，一定來頭不小。

“死靈法師一族擁有預知能力，族長選舉不看性別年齡，只要能用占蔔之術完成現任族長留下的難題便可上位。他們最後一任族長是一位十四歲的少女。”梅露邊洗牌邊開口。

“少女性格天真爛漫, 與之前的族長完全不同, 占蔔全憑心情，拒絕了不少大領主甚至連國王都不放在眼裏。”希恩語速很快, “顏面無存的貴族們便聯合起來買|兇|殺|人，開出高額懸賞金，許多盜賊團和殺手互相競爭，最後以黑曼為首的亡靈團勝出了。”

“既然大家都得不到好處，那也不能便宜別人, 不願成為金錢的奴隸，不願向權利低頭，我還挺佩服那位少女的。” 牧師柳月捧著聖經，語氣裏透著一股惋惜與不平，“不過他們一族有一個弱點，能預知別人，卻無法預知自己的未來。收到風聲後，他們連夜逃跑，最後還是落得滅族的下場，哎……”

“因為擁有不尋常的力量，所以慘遭滅族，這不就和我們一樣嗎？”艾可憤憤地開口。

擁有權勢和地位的人，一句話便能毫無緣由地取人性命，真不公平。

黑曼的做法，她無法簡單地用對錯來評判，但她絕不會站在那些唯利是圖的貴族們一邊。

“相比死靈法師一族，擊退妖魔後，我們的祖先要低調得多。” 身為白骨一族的後裔，此事賽德最有發言權，“咒者六大族要麽選擇成為守護王室的影衛，要麽隱姓埋名回歸田園。加倫帝國的白骨一族之所以叛亂，其實也是被陷害的。”

“果然是這樣啊。”調查團的資料裏對那次事件只用了四個字形容，犯上作亂，具體原因根本沒有提及，艾可一直覺得蹊蹺。

“白骨一族分支卡瑞特家族百年來忠心守護加倫帝國，王位傳到十七世時，國王奢靡好色將內政搞得一團亂，民不聊生，第六王子聯合卡瑞特一族暗殺國王。誰知那家夥登位後卻過河拆橋，聯合一眾貴族誣陷卡瑞特一族謀反並下達了屠殺令。”雖然姓氏不同，他們身體裏卻流著一樣的血，對同胞的不幸遭遇，每每提及，賽德都覺得憤難平。

“碰上沒人性的主人，白骨一族也只能自認倒黴。為了錢不斷出賣靈魂，除了預知能力，別的本事不會，這樣的族群滅亡也是遲早的事。”作為團內最年輕的成員，慕夏對以前的事沒什麽興趣，“倒是那位少女死的冤，不過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，是怎麽有一腿的？”

“夢裏說了什麽，威廉根本不記得，我也不可能問他。你長期監視他，有什麽新發現嗎？”緹奇看向赫萊。

“十四歲時，威廉曾離開過王宮一段時間，這個秘密只有國王還有他的幾個親信知道。出去前活蹦亂跳，回來時卻身受重傷，他去了哪裏，發生了什麽事，我真的查了很久很久很久……”赫萊故意拖長音，賣關子。

“你就別吊胃口了。”凱樂從梅露手中搶過幾張牌，飛向赫萊。

“從前有個叫做霧的盜賊團，你們知道嗎？”赫萊左閃右避，輕松地躲過了飛牌襲擊。

“霧的團長是從咱們亡靈出去的，對吧。”年長的柳月好像什麽都知道。

“因為不守團規被黑曼趕走了，其他盜賊團自然不敢收留他，那家夥就飄洋過海在藍島帝國自立門戶。島民聽到亡靈一個個崇拜得不行，被國王逼著出去歷練的便威廉陰差陽錯加入了他們。”赫萊繪聲繪色地說道。

“霧的本部在島嶼南端的達比修城，而死靈法師一族的發源地在雨城阿維拉，為了逃亡，橫跨大陸，他們是認真的嗎？”希恩覺得這個決定聽起來十分搞笑。

“阿維拉是加倫帝國的王城，一個在大陸西端，一個在大陸東端，無論陸路還是海路，都不容易，這是遷徙不是逃亡吧。”艾可插了一嘴。

“霧的元老告訴我，威廉是經神秘人介紹才入的團，當時年紀不大，金發碧眼一身貴族氣，相當紮眼，經常被平民出身的隊友欺負，然而他只是默默地受著。直到有一天，他為了個女人殺死了隊長，大家才知道他不是善茬。”赫萊笑著搖了搖頭。

“神秘人一定是國王或者他的親信，威廉救下的女人也肯定就是死靈法師一族的族長。”慕夏以肯定的語氣總結道。

“酒後吐真言，夢裏也一樣，應該錯不了。”緹奇手指不斷敲擊桌面，似在思考著什麽。

“所以這是報覆？餵餵餵，人是黑曼殺的，幹嘛賴在我們頭上。難道該死的威廉不知道亡靈的成員是會變動的嗎？”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，慕夏覺得十分不爽。

“技不如人，那是他自己無能。黑曼不過收錢辦事，有本事把亡靈團長幹翻啊，現在倒算計到我們頭上來了。”凱樂讚成慕夏的說法。

“團長，回到藍島帝國我們還要跟著他混嗎？新仇舊恨加在一起，硬著頭皮裝也很難裝下去吧。”梅露語氣沒有任何變化。

“對方都沒撕破臉，我們幹嘛那麽著急。我倒想看看他還能耍出什麽新花招來，只是可惜了艾伯特小姐。”赫萊長嘆一口氣。

“什麽意思？”不懂人情世故的慕夏問道。

“一個女人願意無條件跟一個男人走，一定是對那個男人有情。可王子殿下心中卻記掛著另外一個女人，這還不可惜？”赫萊遺憾地聳聳肩，攤攤手。

“那種沒人性的混蛋還能真心喜歡一個人？我看他就是想利用人家的力量，殺了老大卻沒有得逞，一氣之下就把這筆帳算在了破壞了他計劃的黑曼頭上。”慕夏揮舞著金扇子，氣呼呼地說道。

“不是黑曼，是我們。”赫萊糾正道。

“我要去殺了他，順道再把艾伯特小姐救出來，那樣她就不會誤入歧途，我就成了她的大恩人了，這個計劃怎麽樣？”慕夏甩開金扇子，表情誇張地說道。

“大家都別輕舉妄動，我說一下接下來的安排。”討論的差不多，緹奇開始布置任務。

“團長放心，我一定妥當安排席加的屍體。”慕夏拍拍胸脯，主動攬活幹。

“不，我改變主意了。”緹奇眼中閃過一絲狡黠，“到了撒汀城，我和夫人帶屍體去地下冰庫，你們分頭行事。”

“分頭行動？怎麽行動？”慕夏歪歪腦袋，他不太明白緹奇的意思。

“大家一起，目標太大。威廉跟我們玩捉迷藏，我們就陪他玩玩唄。”緹奇朝賽德擡了擡下巴。

“我們知道該怎麽做。”賽德拎起慕夏的後衣領，“這小子就交給我吧。”

“你們自由安排，沒有時間限制，到了在老地方集合。”緹奇雙手撐在桌面上，站了起來，“沒其他問題的話，散會。”

“沒問題！”全員異口同聲說道。

會議結束，困了的人回房補覺，睡前好兩口小酒的家夥相約吧臺邊喝邊暢聊人生，剩下的賭徒們則聚在桌前下註拼運氣。

艾可沒有心情玩耍，她獨自來到甲板上，吹冷風。

外頭溫度很低，狂風肆虐，刮得面頰生疼，眼睛也睜不太開。

船已駛離港口，天上的月色很美，海上的夜景也很美，逐漸在視野當中變小的碼頭乃至整座城市，看起來卻異常慘烈。

調查團本部那個方向火光沖天，身為暴風的中心，血與亂，不斷擴散、蔓延。

轟——轟——

廝殺聲夾雜著炮火聲，今晚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。

等到天一亮，死去的人，毀掉的建築物，定會讓王城染上一層永不褪色的悲劇色彩。

威廉的目的達到了，和平安穩的日子即將結束，災難來襲，所有人都不能幸免。

那些曾經被艾可所羨慕的人們，再過不久就會變得和她一樣。

這是她不想看到的，可她卻沒有能力阻止。

“別著涼了。”緹奇悄無聲息地把自己的外套披到了艾可的肩上。

“為什麽團長不反抗呢？”艾可揪住緹奇的袖子，岸上那些無親無故的人都願為他奔走喪命，他本人卻乖乖受死，她想不通。

“他不是不想反抗，而是不能反抗。”緹奇握住艾可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裏，“榮耀能帶來幸福，也能帶來不幸。”

忠誠、信仰、榮耀、勇氣。

即使死亡，騎士也不會背叛騎士精神，也不會背棄他們所要守護的家園。

哪怕心有不舍，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利刃割下自己的頭顱。

啊，好像不對，艾可想起來了。

照片上的席加雙目緊閉，嘴角含笑，他早已料到了自己的下場，無愧上帝，寧死不誑，以騎士的姿態欣然赴死。

那麽作為父親又如何呢？

呵……

“當你願望實現的那一天，你能不能也答應我一件事？”艾可抱著緹奇的腰，以懇求的語氣對他說道。

“什麽事？”緹奇伸手刮了刮艾可的鼻子，圓圓的鼻頭凍得通紅。

“屬於咒者的國度一旦建立，你能不能放棄國王之位？”艾可沒有席加那種覺悟，她不希望自己唯一愛的人被權勢所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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